盡道清歌傳皓齒

要說起蘇軾精妙之詞，「大江東去浪淘盡」、「一蓑煙雨任平生」等等，都可謂精美之作。但是除了這些之外，蘇軾還有一首詞，我們沒學過，但是卻使得蘇軾能夠安穩自己的身心，也能夠安慰我們的漂泊的心。 蘇軾一生宦海浮沉，數次被貶，四方奔走，顛沛流離。如此遭際而又奔忙的人生閱歷，讓他從中總結經驗，找出規律。在他眼中，極爲平常的生活內容都蘊藏着深刻的道理。因而他能被寓娘的「此心安處便是故鄉」所領悟和感動。 同是天涯淪落人，只有擁有共同遭際的人感同身受了，才會產生同樣的共鳴。王定國如此，寓娘如此，蘇軾同樣如此。 我們回歸到【定風波】詞牌，就龍沐勛先生對【定風波】的考證，應該是唐代教坊曲，從張先創作詞作時，將【定風波】這部作品訂為雙調。後來又名【卷春空】、【定風波令】、【醉瓊枝】、【定風流】等。定風波通常以歐陽炯詞【定風波】〈暖日閒窗映碧紗〉為正體，雙調62字，前段五句三平韻兩仄韻，後段六句四仄韻兩平韻。另另外還有雙調63字，此調以七言句式為主，每句用韻。我們對蘇東坡的作品中【定風波】最有名的作品是〈莫聽穿林打葉聲〉，但是這部作品實在太多人討論了，我們元瓅少年遊將帶領大家領略蘇軾另一首【定風波】〈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〉： 常羨人間琢玉郎。天教分付點酥娘。盡道清歌傳皓齒。風起。雪飛炎海變清涼。 萬里歸來顏愈少。微笑。笑時猶帶嶺梅香。試問嶺南應不好。卻道。此心安處是吾鄉。 這首詞的原序說：「王定國歌兒曰柔奴，姓宇文氏，眉目娟麗，善應對，家世住京師。定國南遷歸，余問柔：『廣南風土，應是不好？』柔對曰：『此心安處，便是吾鄉。』因為綴詞云。」 宋神宗元豐二年（1079）六月，蘇軾因「烏臺詩案」被捕入獄，後貶為黃州團練副使。蘇軾的好友王鞏（字定國）因爲受到使蘇軾遭殺身之禍的「烏臺詩案」牽連，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荒僻之地的賓州。王定國受貶時，其歌妓柔奴毅然隨行到嶺南。公元1083年（元豐六年）王鞏北歸，出柔奴（別名寓娘）爲蘇軾勸酒。蘇問及廣南風土，柔奴答以「此心安處，便是吾鄉」。蘇軾聽後，大受感動，作此詞以贊。詞中以明潔流暢的語言，簡練而又傳神地刻畫了柔奴外表與內心相統一的美好品性，通過歌頌柔奴身處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貴品格，抒發了作者在政治逆境中隨遇而安、無往不快的曠達襟懷。 話說西元1079年，正當是宋神宗元豐二年左右，前一年蘇軾因烏臺詩案下獄，不論是弟弟蘇轍或者是好友王鞏都出手相救，但震懾於帝王威勢，使得人人噤聲，蘇轍，以及好友，著名詩人王鞏受到牽連，被貶到數千里之外的賓州（今廣西賓陽）。他在廣西這偏僻的地方做了三年小官。不過王鞏身邊有一位才藝出眾的歌女堅持陪在他的身邊，一起度過了淒苦的時光。這名歌女叫宇文柔奴，也叫柔娘。 柔娘出身於醫藥之家，她的父親是一位宮廷御醫，因遭人誣陷，最後冤死在獄中。她的母親不堪忍受打擊，一時急火攻心，氣絕而亡。這場飛來的橫禍，使宇文家道中落。心地不良的叔父就將柔娘賣到了以歌藝娛樂的地方：行院。 柔娘天資聰慧，明豔動人，很受行院主人的喜歡。主人精心栽培她，柔娘學會了歌舞和多種樂器。她出色的歌舞造詣，在當時名震北宋京城。 某天，行院的一位歌姬生病了，柔娘陪她去看病。出乎意料的是，柔娘此行遇到了一位故人。原來，這名陳姓太醫和柔娘的父親是至交。自打柔娘被賣到行院後，陳太醫多方打聽，想找到她。沒想到，他苦苦尋找的人，今日突然出現在面前。陳太醫派人準備了銀兩，將柔娘從行院贖了出來。 柔娘小時，父親教她讀過一些醫書，也留下了很多藥方。因她天資聰穎，喜讀醫書，很快就能幫助陳太醫打下手。陳太醫也常教她一些診療的方法。時日不久，柔娘能獨自為人治病了。 此時，王鞏正在詩壇、畫壇、政壇上大展身手！柔娘傾心王鞏的正直為人，他卻已有家室，故她心甘情願做一名能歌善舞的婢女，來到王鞏的身邊。1079年，蘇東坡因「烏臺詩案」被捕，身為好友的王鞏為此受到牽連，被貶到數千里之外的賓州。 王鞏落難後，他的妻子、僕役也都各自散了，唯有柔娘願意陪他到荒蠻的地方赴任，陪他度過人生的艱苦時刻。她也憑著熟知的草藥知識，為嶺南的百姓治療疾病。她因救人無數，在嶺南被譽為「神醫」。 王鞏沒有因遭到牽連就責怪蘇東坡，二人依然保持著密切的書信交往。柔娘在嶺南治病的消息，很快傳到蘇東坡的耳中。 公元1083年，王鞏官復原職，帶著柔娘返回京師後，找蘇東坡敘舊，叫柔娘為東坡倒酒。說話間，東坡問柔娘：「廣南的風土怎麼樣？很不好吧？」柔娘平靜地說：「能讓心裡安寧的地方，就是我的家鄉啊！」 她的坦然，令東坡大受感動。蘇學士當即為她揮毫潑墨，填下一首詞【定風波】〈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〉，稱讚她：「人人都說，那女子的歌聲宛轉悠揚。風起時，歌聲猶如雪花，能飛過炎熱的夏日，使世界變得清涼。看你從遠方歸來，更加顯得年輕了；你的微笑，好像還帶著嶺南的梅花清香！」 蘇東坡在詞中稱她為「點酥娘」，意思是柔美聰慧的佳人。柔娘和王鞏堅貞的愛，也隨著東坡頌詞的流傳，被世人廣泛傳揚。 這首詞不僅刻畫了歌女柔奴的姿容和才藝，而且著重歌頌了她的美好情操和高潔人品。柔中帶剛，情理交融，空靈清曠，細膩柔婉，是這首詞的風格所在。 上片總寫誇讚王鞏玉樹臨風，是為了給柔奴的美麗外表做鋪墊。柔奴的美麗是被貶之人在世的重要安慰。而至於下片，則注重刻畫柔奴的內心品質，尤其是通過歌頌柔奴身處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貴品格，抒發了作者在政治逆境中隨遇而安、無往不快的曠達襟懷。 上片總寫柔奴的外在美，開篇「常羨人間琢玉郎，天教分付點酥娘」，描繪王定國丰神俊朗，柔奴的天生麗質、晶瑩俊秀，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雙璧人。「琢玉郎」一詞，蘇軾以不是第一次用以形容王鞏。早在元豐元年蘇軾知徐州時，王鞏去看望他，未帶家眷，蘇軾有〈次韻王鞏獨眠〉一詩戲之云：「居士身心如槁木，旅館孤眠體生粟。誰能相思琢白玉，服藥千朝償一宿。」詩裡用了盧仝〈與馬異結交詩〉的典：「白玉璞裡琢出相思心，黃金礦裡鑄出相思淚。」因此「琢玉郎」就是指善於相思的多情種子。詞中對王鞏再一次稱為「琢玉郎」，是使用有關他們兩人故事的「今典」。連下句「天教分付點酥娘」，說是羡慕你這位多情男子，老天交付給你一位心靈手巧的「點酥娘」。「點酥娘」，本於梅堯臣詩。梅詩題甚長，為便於說明「點酥娘」，並詩全錄如下。題云：「余之親家有女子能點酥為詩，並花果麟鳳等物，一皆妙絕，其家持以為歲日辛盤之助。余喪偶，兒女服未除，不作歲，因轉贈通判。通判有詩見答，故走筆酬之。」詩云：「剪竹纏金大於掌，紅縷龜紋挑作網。瓊酥點出探春詩，玉刻小書題在榜。名花雜果能眩真，祥獸珍禽得非廣。磊落男兒不足為，女工余思聊可賞。」這裡的「點酥」，大約相當於現在的裱畫工藝。詞用「點酥娘」一語，取梅詩的精神，誇讚柔奴的聰明才藝。「琢玉郎」、「點酥娘」，屬於有意對稱。這兩句我們可以藉由蘇軾的文字對柔奴的外貌有了一個比較完整、真切而又寓於質感的印象。第三句「自作清歌傳皓齒，風起，雪飛炎海變清涼。」這句的意思是：柔奴能自作歌曲，清亮悅耳的歌聲從她芳潔的口中傳出，令人感到如同風起雪飛，使炎暑之地一變而爲清涼之鄉，使政治上失意的主人變憂鬱苦悶、浮躁不寧而爲超然曠放、恬靜安詳。蘇詞橫放傑出，往往馳騁想象，構成奇美的境界，這裏對「清歌」的誇張描寫，表現了柔奴歌聲獨特的藝術效果。班固在《漢書·藝文志‧詩賦略》曾言：「詩言志，歌詠言」，「哀樂之心感，而歌詠之聲發」，美好超曠的歌聲發自於美好超曠的心靈。這是讚美高超的歌技，更是頌其廣博的胸襟，筆調空靈蘊藉，給人一種曠遠清麗的美感。 下片通過寫柔奴的北歸，重点放在柔奴與作者的對答。「萬里歸來顏愈少。微笑。笑時猶帶嶺梅香。試問嶺南應不好。卻道。此心安處是吾鄉。」進而刻畫其內在美。另起一片承先啓後，先勾勒她的神態容貌：「萬里歸來年愈少。」嶺南艱苦的生活，柔奴卻甘之如飴，心情舒暢，歸來後容光煥發，更顯年輕。「年愈少」多少帶有誇張的成分，洋溢着詞人讚美歷險若夷的女性的熱情。「微笑」二字，寫出了柔奴在歸來後的歡欣中透露出的度過艱難歲月的自豪感。「嶺梅」，指大庾嶺上的梅花；「笑時猶帶嶺梅香」，表現出濃郁的詩情，既寫出了她北歸時經過大庾嶺這一溝通嶺南嶺北咽喉要道的情況，又以鬥霜傲雪的嶺梅喻人，讚美柔奴克服困難的堅強意志，爲下邊她的答話作了鋪墊。最後寫到詞人和她的問答。先以否定語氣提問：「試問嶺南應不好？」「卻道」詞義陡轉，使答語「此心安處是吾鄉」更顯鏗鏘有力，警策雋永。白居易〈初出城留別〉中有「我生本無鄉，心安是歸處」，〈種桃杏〉中有「無論海角與天涯，大抵心安即是家」等語，蘇軾的這句詞，受白居易的詩歌點撥，卻又明顯地帶有王鞏和柔奴遭遇的烙印，有着詞人的個性特徵，完全是蘇東坡式的警語。 這首詞中以明潔流暢的語言，簡練而又傳神地刻畫了柔奴外表與內心相統一的美好品性，通過對柔奴身處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貴品格有所讚賞，更有著詞人的個性特徵，完全是蘇東坡式的警語。它不僅刻畫了歌女柔奴的姿容和才藝，更直接讚美柔奴隨緣自適的曠達與樂觀，也寄寓著詩人自己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，抒發作者在政治逆境中隨遇而安、無往不快的曠達襟懷。 以上就是本期的節目，喜愛我們元瓅少年遊的朋友們，請多多訂閱我們的podcast，也幫我們按讚分享，感謝大家的支持與幫助，我們下期再見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