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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30__悼亡詩Ⅱ、潘岳|周晏菱

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30__悼亡詩Ⅱ、潘岳|周晏菱
    今天的節目內容將補充說明潘岳〈悼亡詩〉第一首內容,再賞評另外二首〈悼亡詩〉,也探討視為〈悼亡詩〉結論的另首悼念亡妻之作〈楊氏七哀詩〉,最後再討論潘岳〈悼亡詩〉作中關於「哀情」的自我意識,及影響後世的創作特徵。 【潘岳悼亡詩】:訴哀情可謂生之遺憾的表達 潘岳是西晉太康時期傑出的文學家之一,但他在文學史上同時也是極有爭議的作家,人們對其評價往往因為視角不同而有很大差異;先不說論者對他人品有多大的成見,都無法否認潘岳「善為哀誄」之才名。統計潘岳的作品數量,目前現存詩文共65篇,另有殘詩32首(另有說法為潘岳今存61篇文、21篇詩),其中便有哀誄文與祭文23篇(作品被收錄於蕭統《昭明文選》內)、以哀悼為題材者有38篇,在其詩與賦的作品中,也有如〈懷舊賦〉、〈悼亡賦〉及〈哀詩〉等以哀情為主基調的作品有9篇,敘寫哀情的文章,在其現存的完整詩文作品中居半數之多;這些哀輓文字,或傷親人或懷摯友,亦有代人抒悲寫恨;此外,潘岳還是當代一大代筆者,代筆作頗多,今僅存4篇代筆作,當中3篇為哀詞,可見其哀詞尤為名重當時。 潘岳對敘寫哀情類詩賦的投入,當與其屢遭喪親朋的經歷有關,人生自古誰無死,自其二十多歲起,身邊親友接連辭世,例如撰作〈懷舊賦〉以緬懷岳父也是知遇者楊肇及兩位妻舅,〈寡婦賦〉則代姨妹痛悼連襟任護,此外還有悼弟妹、連襟之女、妻舅之子等,但這些都不足以憾動其心悲,對他嚴重打擊者,莫過於中年後的幼子、弱女及愛妻相繼凋殞;相知相伴的愛妻逝世讓他痛不欲生,難以從深悲中自拔,為此其撰作了〈悼亡詩〉三首、〈哀永逝文〉、〈悼亡賦〉及〈楊氏七哀詩〉等,至親之外,種種與其在社會交往關係中有牽涉的,不論相識或不相識,都可成為其創作痕跡。若從作品的知名程度和文學價值論之,其名著〈懷舊賦〉、〈悼亡賦〉及〈悼亡詩〉,當是真摯情感不造做的自然流露,撰作核心皆與表達內心哀情密切相關,無論從質或從量來看,潘岳敘寫哀情的詩文,在其作品中占有舉足輕重的重要地位,視為其代表作。 綜觀潘岳之所以能在哀傷詩文上成就非凡,主要原因在於他是一位極為「重情」的悲情才子,也許是命運安排吧,為了讓他哀傷詩文能流芳千古,才設計讓他在少年時期成名,春風得意名滿天下後,又飽受仕途困頓的挫折,與逝去摰愛親人和親密好友的悲痛。少年得志大不幸,年少時短暫被上天眷顧後,隨之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失意與苦難,使其生命逐漸滿載了遠超過他所能承受的悲傷,既已無力承受,痛苦就必須尋得宣洩處;於是,他便從極度悲傷中,慢慢綻放出朵朵凄美的花,〈悼亡詩〉就是這叢凄美花團中最絢麗耀眼的,至今仍散發久久不凋的永恆芬芳。 「天下情相似,古今人不同」。歷經一千七百多年的潘岳〈悼亡詩〉,讀來仍能感受他那充滿哀傷和癡情的靈魂。潘岳和妻子的美滿婚姻是合乎兩家人的心意,且夫妻倆人的感情也相當深厚,僅管潘岳才貌出眾,卻能對結髮妻子專情從一而終且忠貞不渝,單憑這點是愧殺古今多少薄情薄倖的情場浪子,至此往後,潘楊兩家聯姻遂成佳話,「潘楊之好」更成為現今成語題辭典故,用以形容比喻夫妻關係融洽,「潘楊」也用以借代指稱姻親關係,由唐代白居易詩「劉阮心漸忘,潘楊意方睦」、柳宗元「通家殊孔李,舊好即潘楊」等詩句得以佐證。「愛之深情意濃則慟之切」。真正生活相互扶持二十四載的髮妻離世,按禮為妻服喪一年間是不能舉樂賦詩,潘岳只好將無處傾訴的滿懷傷悲堆積於心,待喪滿除服後,積壓在心中的愁緒一股腦兒地噴薄而出;除了成為中國文人悼亡詩開山作的三首〈悼亡詩〉外,還有一首〈楊氏七哀詩〉,性質同為悼念楊氏所寫,四首作品皆纏綿悱惻,慟人心弦。 潘岳〈悼亡詩〉第一首在上回內容已談論,其主要書寫主題為寫春、寫在為亡妻喪服期滿後,除服奉朝廷命令須離家赴任時的心境變化。「荏苒冬春謝,寒暑忽流易」句,妻子雖離世一年,但她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,往事歷歷在目,「冬春謝」和「寒暑易」是針對時間的描述,寫時間的流動性,「荏苒」點出時間無聲無息流逝的微妙感受,「忽」更加強時間不知不覺溜走,季節更迭倉促;「流」的出現讓人有時光一去不復返無法挽留之遺憾;「悵恍如或存,周遑忡驚惕」詩人對時光飛逝的感受是相當混亂,他仍舊沉浸在亡妻生前的種種回憶中,不願夢醒回歸現實,總是猛然驚醒又惶恐的感覺,詩人更不願獨身一人孤寂渡過往後沒有楊氏相伴的春夏秋冬,因此他對時光的稍縱即逝充滿怨恨和警愓;「望廬思其人,入室想所歷。幃屏無髣髴,翰墨有餘迹。流芳未及歇,遺挂猶在壁」詩人筆峰一轉,由時間轉為空間,造就空間也有種流動之感,詩指引讀者們的順序是從「幃屏翰墨(字迹)遺挂(牆上挂的衣物)」,視覺由遠而近,進入詩人所處的場景,髣髴妻子未曾離去,這句詩的寫法,潘岳採用嵇康〈思親詩〉:「上空堂兮廓無依,睹遺物兮心崩摧」寫法的踵事增華,亡妻遺物逐件盤點,使人透過詩句如見詩人徘徊室中追念楊氏的情貌;詩中緊扣時間空間交織的動態感,由此更加體現思妻的情真意濃。 詩人此時環顧家中,目之所及處早已物是人非,幃屏之後已無妻子昔日身影,雖墨跡猶存,屋裡看似還有妻子的氣息彌漫空中,但伊人卻早已香消玉殞;人去屋空,空屋中盡是詩人最難以承受的悲凄。「如彼翰林鳥,雙棲一朝只。如彼游川魚,比目中路析」連用兩個比喻,道盡楊氏離世後自己的孤苦無依,「春風緣隙來,晨溜承檐滴」借景抒情、寓情於景,再次生動揭示詩人在妻子亡故後的心痛難忍;時光荏苒冬去春來已一年,春風雖然緣隙而至,但詩人心中卻是嚴冬長存,如此的心境莫不與日後的朱淑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;寧靜的清晨清楚聽聞屋檐上冰凌融化滴落的聲音,聲音點點滴在詩人心頭,激起無邊際的寞落感;詩人希望自己能仿效莊子鼓盆而歌的達觀,視生死為道理倫常,無奈心想行動無法合一,只能「寢息何時忘,沉憂日盈積」,只能讓抹不去的悲哀和傷感沉甸甸地積存於心頭。接續看到第二首: 皎皎窗中月,照我室南端。清商應秋至,溽暑隨節闌。凜凜涼風升,始覺夏衾單。豈曰無重纊,誰與同歲寒?歲寒無與同,朗月何朧朧。展轉盻枕蓆,長簟竟牀空。牀空委清塵,室虛來悲風。獨無李氏靈,髣髴睹爾容。撫衿長嘆息,不覺涕沾胸。沾胸安能已?悲懷從中起。寢興目存形,遺音猶在耳。上慚東門吳,下愧蒙莊子。賦詩欲言志,此志難具紀。命也可奈何?長戚自令鄙。 「富於感情」是潘岳悼亡詩賦最要特色。〈悼亡詩〉第二首寫的時序為冷清凄涼的秋季;傷心的春天、難熬的盛暑都已過去,冷颼颼的涼風襲來,詩人感知到秋的再度降臨;「豈曰無重纊,誰與同歲寒?」寒暑交替早晚須添件衣物了,這一定使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諸多幸福往事,才會發出如此感嘆吧!「歲寒無與同,朗月何朧朧」以月之朦朧襯托人去室空的凄涼,寫來頗得詩家含蓄之致,有此層鋪墊再寫輾轉枕蓆、長簟床空,便顯得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轉,人去室空萬分孤寂,雖是明月當空但北風四起,詩人此時輾轉反側且孤枕難眠,採用「空床、虛室、清塵及悲風」等一系列轆轤體,這些意象凝聚起詩人的孤獨寂涼,將對亡妻的懷念表現得纏綿流暢、婉轉自然,妻子離世,在此秋風蕭瑟的秋天更是讓人悲從中來思念異常。「獨無李氏靈,髣髴睹爾容」是化用漢武帝和李夫人故事而來,藉以寫自己和妻子分隔幽冥兩界自此永隔,無緣相見之恨;「上慚東門吳,下愧蒙莊子」則是化用《莊子》及《列子》中的典故,反襯自己心中哀情無有已時,第一首末句所言「庶幾有時衰,莊缶猶可擊」,此處言「上慚和下愧」,突顯自己知道要學習莊子的曠達,但說的容易做的難,自己並沒有學得其通脫,再次說明潘岳對亡妻清深意重,重到始終無法輕易割捨;「撫衿長嘆息,不覺涕沾胸」亡妻死後悲傷之情愈來愈濃,以至於發出「命也可奈何?長戚自令鄙」之嘆,凄清的環境和作者悲痛心情相互映照,寓情於景、情景交融,使人有「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、卻上心頭」之感。 因此,「歲寒無與同,朗月何朧朧。展轉盻枕蓆,長簟竟牀空。牀空委清塵,室虛來悲風。獨無李氏靈,髣髴睹爾容。撫衿長嘆息,不覺涕沾胸。沾胸安能已?悲懷從中起。寢興目存形,遺音猶在耳」這段,詩人主要抒發雖然妻子已逝,但她的音容笑顏依然在自己心中呼吸跳動著,對照現實狀況不禁悲憤萬分,不知該如何排遺;由此反觀一些「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來時各自飛」,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者,讓人不勝唏噓。最後來看第三首: 曜靈運天機,四節代遷逝。凄凄朝露凝,烈烈夕風厲。奈何悼淑儷,儀容永潛翳。念此如昨日,誰知已卒歲?改服從朝政,哀心寄私制。茵幬張故房,朔望臨爾祭。爾祭詎幾時?朔望忽復盡。衾裳一毀撤,千載不復引。舋舋期月周,戚戚彌相愍。悲懷感物來,泣涕應情殞。駕言陟東阜,望墳思紆軫。徘徊墟墓間,欲去復不忍。徘徊不忍去,徙倚步踟躕。落葉委埏側,枯荄帶墳隅。孤魂獨煢煢,安知靈與無。投心遵朝命,揮涕強就車。誰謂帝宮遠?路極悲有餘。 〈悼亡詩〉第三首,時序寫冬季別墳登車的滿腔悲情,情緒悲涼之至,詩人將「悲節逝、哀孤寂、悼亡妻,傷遠離等多種情愫交織在一起,寫來渾然一體,有至深的感人之情」;這首詩的構思又與第一首同,具有首尾相呼應的寫作特色,通篇運用疊字和頂真修辭法將趕赴朝廷任職,不得已告別亡妻墳墓時的悲愴和離別之情更加具體表露。首言「曜靈運天機,四節代遷逝。凄凄朝露凝,烈烈夕風厲。奈何悼淑儷,儀容永潛翳。念此如昨日,誰知已卒歲?」時光流轉寒冬又至,妻子離世恍如昨日般;次言「改服從朝政,哀心寄私制。茵幬張故房,朔望臨爾祭。爾祭詎幾時?朔望忽復盡。衾裳一毀撤,千載不復引。」詩人面對亡妻的「茵幬、故房和衾裳」,心中該放而放不下的傷悲又湧上心頭,現在已到了除服時刻,連這些賴以寄思之物也要盡數毀撤,如此更讓詩人涕泗縱橫。 改服上朝,一片哀心,唯寄朔望之祭,緊接著寫臨祭之悲,末寫祭畢還朝,「徘徊墟墓間,欲去復不忍。徘徊不忍去,徙倚步踟躕。落葉委埏側,枯荄帶墳隅。孤魂獨煢煢,安知靈與無」這幾句詩描繪詩人來到亡妻的野外孤墳,只見那荒草枯黃,落葉飄零,妻子的墳墓在秋風中顯得那麼孤獨而凄苦,詩人欲走還留且踟躕徘徊,始終不忍心將妻子孤零零一人留在這荒郊野外,他想著:若妻子有靈魂,她在這裡會感到多麼孤單啊?會有多麼害怕啊?直到天色已晚,詩人才不得不揮淚登車離去,抽離與妻子相伴相依的歡樂時光;詩中寫來到亡妻墳前,看到墟墓的荒涼和亡靈的煢獨:「落葉委埏側,枯荄帶墳隅。孤魂獨煢煢,安知靈與無」此句當是化用《詩經.唐風.葛生》而來,傷痛更是層層堆疊,進而「揮涕強就車。誰謂帝宮遠?路極悲有餘。」說明詩人在還朝途中,一路悲戚,不知不覺中已到達京師,但心中的悲鳴仍綿綿不盡,這才覺得回京的路途極為短促,從「故房」到「墳墓」,地點轉換之快,景物描寫和情感的抒發不拖泥帶水,一氣呵成。因此,是誰說到京城的路途遙遠呢?對於詩人而言,比起路途而言,更漫長的是心中無盡的傷悲。這首詩語言極為凄惋哀傷,描述的細致入微,讓人讀之有如身歷其境見其景、體其情,如何使人焉得不傷悲? 潘岳三首〈悼亡詩〉寫在不同時序,雖然以類似組詩的方式撰作,但表達方式和寫作手法各有差異,核心主旨都在表達愛妻已逝,斯人已去,但遺物仍在,思念之情仍如浩瀚江河奔流不斷;詩人借景抒情,情景交融,又引經據典化用典故,虛實相間,當將要遠離之際,徘徊虛室睹物思人,精神沮喪,如此設定,讓孤寂哀傷之情表現得富有立體具象感,讓人感同身受。潘岳這三首詩的書寫採用細微筆觸,婉約而明晰的語言,將自己對亡妻那剪不斷、理還亂的哀情寫得淋漓盡致,情真意切感人肺腑;明末清初詩人陳祚明《采菽堂古詩選》內有言:「安仁情深之子,每一涉筆皆淋漓傾注,婉轉傾折,旁寫曲訴,刺刺不能自休。夫詩以道情,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。」此段評價正好再次論證潘岳〈悼亡詩〉高成就,其工於悼亡正源於情深意濃,雖然在詩中,普遍常就某一情景進行多角度和多層次的渲染,呈現絮絮叨叨不能自休貌,但因為潘岳天生握有一支妙筆可生花,使得這樣的書寫讀來只讓人感到其情深意苦,與其同悲同感不能自己。最後,簡要概述同屬性的另一首作品──〈楊氏七哀詩〉: 漼如葉落樹,邈若雨絕天。雨絕有歸雲,葉落何時連?山氣冒岡嶺,長風鼓松柏。堂虛聞鳥聲,室暗如日夕。晝愁奄逮昏,夜思忽終昔。展轉獨悲窮,泣下沾枕蓆,人居天地間,飄若遠行客。先後詎能幾?誰能弊金石! 本詩題「七哀」,魏晉建安時期詩人曹植曾作五言閨怨〈七哀詩〉,傷羈旅之悲及思婦之愁,借思婦對丈夫的思念和怨恨,比喻自身和帝兄曹丕間的生疏「甚於路人、殊於胡越」,曲折吐露詩人在政治上遭受打擊後的怨憤心情;反觀潘岳的七哀之作,主要抒發鰥夫之悲,將思婦變為思夫,這種轉變出現在他悼亡作內,其意義不只有詩歌題材的開拓。詩中「借落葉以嘆逝」,是魏晉人表現感傷的特殊模式,「葉落無時連,人死不復生」悼妻傷子之情化作人生無常之慨,遂衍生出世之思,這顯示潘岳思想的邏輯發展,「人居天地間,飄若遠行客」,豈止「古落葉哀蟬之嘆」,此乃遊仙經驗的轉化。 潘岳的悼亡作品瀰漫一股迷離傷感,凄苦自現。〈楊氏七哀詩〉亦是其懷念愛妻所作,從內容觀之應當作於〈悼亡詩〉三首之後,當為其嗣響和收束,雖然詩情主軸仍不脫哀思悲苦、凄切蕭條,但較之〈悼亡詩〉三首的凝重悲愁已有些許明快感。詩首句以「葉落樹」和「雨絕天」營造傷感氣氛並相互對比,由此襯托潘岳落莫的心緒,「漼如葉落樹,邈若雨絕天。雨絕有歸雲,葉落何時連?」這幾句以近似民歌式的典雅語言,婉轉自然地將詩人失去妻子,今生再也不得見的傷感與悲苦,表現得催人淚下。透過窗戶看著崗嶺上冒著的山間雲氣,松柏鼓動,坐在家中環視四周黯淡無光,竟分不出晝夜,數聲鳥啼聲更顯得屋內格外冷清。潘岳白天黑夜終日籠罩在愁苦中,輾轉不能寐,好不容易入睡卻似睡非睡,一覺醒來枕邊盡是淚水,也只有這斑斑淚痕知我悲,可見潘岳對妻子的深切思念並未隨著時空流逝而淡忘,相反地念想卻是日益悲愴;但斯人已去終不可挽回,詩人此時只能無奈發出「人居天地間,飄若遠行客。先後詎能幾?誰能弊金石!」幸虧人生天地間,生是短暫死才是永恆,沒有人能如金石般不朽,等到被死亡召喚的那天,我便能與妻子再度相會長相守。潘岳在此詩中再度表現看破生死之曠達,然而這莫不是其痛失摯愛後,心如死灰的悲情體會;後人對此有言道:「潘岳還作有〈楊氏七哀詩〉,亦悲悼妻室楊氏之詩,蓋悼亡意猶未盡,再申哀情也。」、「及悼亡詩賦,哀永逝文,則又傷其閨房辛苦,有古落葉研蟬之嘆。」皆是對本作之評價。 潘岳〈悼亡詩〉三首寫來風格、撰語及構意自然,採雙主線架構描寫:一為時空進程安排的自然合理,二為意脈流轉軌跡的自然合情,融合於中使情以物生、物以情變,物情相生莫非自然。三首詩以類似組詩的筆法構意,由物換時遷、物是人非而發傷妻之情,淚眼觀物而物亦銜悲,這樣的安排使主客因移情而同一;然而,當哀情負載沉重超出主體能負荷時,老莊曠達超脫的思維,又使詩人得到生存所需的心理平衡,這樣的平衡又是主體再次感物抒悲的基礎。三首詩在「感物興悲」方面刻畫細膩,例如:第一首以寒暑流易引起傷逝之懷,因重壤幽隔而睹物思人;明人鍾惺編著《詩歸》有言道:「真情,苦境,細心。不真不苦,不苦不細」,情是鰥夫之情,境則為孤冷之境;明人孫礦亦言:「由真寫出,委曲綿至,讀之使人欲絕。即常語無不入妙,以其筆能赴情,故道來中節,風調更出〈哀逝文〉」;第二首亦以時間遷移為題,若說第一首的結構線索是空間的由遠而近,那本首則是感覺的由此及彼,室裡室外皆凄涼,不同於第一首創作「陷入過去、現在和未來三時的無邊痛苦形象」,本首呈現鰥夫喪妻後的悲風時來,在窗月幽冷的空室內千思百想、長吁短嘆,撫衾眄床且輾轉反側的情形,意境空寂孤冷;第三首以四時遞嬗開篇,意在轉入周年祭的敘寫,因為「悼亡意前已曲盡」,所以作者將筆墨特別置於徘徊墟墓告別孤魂上,由此表現不能自持的哀痛,與不得不遵朝廷命令的矛盾煎熬,進而徙倚反側於亡妻墳墓間的深情形象,詩中以時空相對,襯托潘岳哀詞言已盡而意無窮的特色;對此,清人何焯有言:「(潘作)流漣往復,字字凄斷」、「會悲引泣,文以情變」,孫礦亦言:「(潘作)更曲更深,不知情生於文,文生於情。」在在說明潘岳之作因情深而感人之故。 透過潘岳這類懷念亡妻的作品可進一步推論,在哀悼逝者時,潘岳往往將死亡問題歸於命運的捉弄,在其筆下,每個死亡事件都可延展為人生多苦多磨的凄愴故事,他將自己化為故事主角再度演繹過往、追憶往昔又現身當下。潘岳雖然對敘寫哀情投入巨大熱情,但對於魏晉時期清談的議題──人為何終有一死?既然終有一死,生命的意義又何在?等死亡問題並未在詩賦文中有所觸及論述,得以想見,潘岳所書寫的哀情並不能單純以「死之悲哀」看待,應將眼界擴展為對「生之悲鳴」的無情控訴,是被死亡這特殊事件凸顯放大的人生憾恨之失意哀愁。 造就潘岳「思之苦情之深」的創作模式,與其自身悲苦的遭遇和輕敏的性情有關,進一步結合明清詩話對其評價可知,在一度程度上,潘岳的深情是其「傷逝」生命意識的流露,而此「傷逝」主要包含兩層意蘊:一為感傷時光的流逝,二為感傷生命逝去;潘岳詩文賦所表現出的傷逝,主要還是以感傷生命逝去為核心架構。此外,我們結合魏晉時期思想主流「玄學」觀察潘岳的哀輓文字,當中幾乎不見任何對死亡的玄思式觀照,與「宇宙性悲慨」對應,潘岳的哀輓文字由死亡牽引出的「哀情」,總是體現在具體命運和人生情境中,或是逝者的命運坎壈之哀、或是生者在無盡追懷中的孤獨畸零之哀,又或是作者自己失志牢落之哀等,這些哀情聚焦的並非天道崇替,或生命輪迴的時間意識,而是人們在命運中的具體際遇,是現實人生中的種種缺憾與不滿。以上論點在潘岳筆下,死亡對逝者而言,是命運對美好生活的無情摧毀;死亡對生者而言,則是造化對所愛的無情剝奪;「愛別離」的傷痛,凝聚的是命運無法自主、人生無法掌控的憾恨和惱怒,而這也是潘岳面對人生困境的自我救贖之法,在「哀情」的書寫範疇下,人生挫敗感被引導和召喚出來,從而得到疏解和清除,從小我看向大我,這亦是折射出魏晉時代人們對於「情」的自覺。 最後賞評潘岳〈悼亡詩〉的寫作特色:從詩歌的意象選擇方面來看,堅守「睹物思人」法則,因此其作多以日常生活為題材,具有強烈生活性;從思想內容觀之,潘岳對妻子的描述普遍是以作為詩人伴侶而存在,透過對妻子日常家庭瑣事和諧的撰寫,彰顯妻子溫良恭儉讓的賢淑品德,這是符合中國傳統文化對女性定義的準則;以藝術手法統觀全詩,潘岳借用轉化典故、借景抒情、睹物思人感物傷懷、及虛實相生即採用夢境和想像的手法對照夢醒的現實狀態等技巧,將對亡妻的思念更加全面性的深化,讓人為之驚嘆;且外在形式采用連貫性的組詩形式,使情感如同洋蔥般,層層剝開才能窺見濃烈的思情,這樣多角度的書寫看似累贅,實則前後映襯有立體感,使得情感傾訴豐富飽滿,對後世悼亡詩/詞之作產生深遠影響。介紹閱讀辭賦時可參考的一本工具書,即曹道衡所著的《漢魏六朝辭賦》,本書以通俗的語言,深入淺出地介紹辭賦起源、發展演變,和相關作家作品,論述辭賦與詩文的交互作用,對於理解辭賦頗有助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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