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元瓅玩樂誌】詩詞曲韻的前世今生S4EP08__李白、〈《古風》其十五「燕昭延郭隗」〉｜元瓅書坊
《古風》五十九首創作風格，現在的學者共同認定，繼承阮籍《詠懷》與陳子昂《感遇》之類的感時之作也。本組詩主要特點是注重比興，立意諷托，崇尚風骨，氣勢充沛，而語言樸實。〈古風〉（其十五）「燕昭延郭隗」當為李白在唐玄宗天寶三載（西元744年）將離開長安時所作。詩人因仰慕尊重人才的燕昭王，對當權者不重用賢士而不滿，有感而作。今天要帶著大家一起進入李白〈古風〉（其十五）世界裡：
燕昭延郭隗， 遂築黃金臺。
劇辛方趙至， 鄒衍復齊來。
奈何青雲士， 棄我如塵埃。
珠玉買歌笑， 糟糠養賢才。
方知黃鵠舉， 千里獨徘徊。
這首詩利用借喻手法，通過燕昭王築臺尊禮郭隗（ㄨㄟˇ）、招聘賢士的歷史故事，郭隗等得遇明主，深為李白懷才不遇等讀書人所羨慕。同時也反應當時統治者不識人才，只為圖享樂，讓這些有才之士只能不惜珠玉買笑；當朝無法重用賢士，棄之如塵埃，養之以糟糠。前四句寫燕昭王求賢若渴，而群賢畢至的故事，闡明理想的明君賢臣對賢才應有的態度；接著詩人把批判的鋒芒指向現實，理想的明君賢臣和現實中的權貴對賢才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結處以黃鵠為喻，坦率地表露了自己的憤激心情。讓我們進一步深入李白的內心世界，以及衷心寄託的情懷。
前四句「燕昭延郭隗」到「鄒衍復齊來。」用戰國時燕昭王求賢的典故入詩，其詩歌意旨指十分明顯。燕昭王決心洗雪被齊國襲破的恥辱，欲以重禮招納天下賢才。他請郭隗推薦，郭隗說：王如果要招賢，那就先從尊重我開始。天下賢才見到王對我很尊重，那麼比我更好的賢才也會不遠千里而來了。於是燕昭王立即修築高臺，置以黃金，大張旗鼓地敬奉郭隗。採納郭隗的說法，果然奏效，當時著名遊士如劇辛、鄒衍等人紛紛從各國湧來燕國。「燕昭延郭隗，遂築黃金臺。劇辛方趙至，鄒衍復齊來。」李白的用意是藉以表明他理想的明主和賢臣對待天下賢才的態度，這四句詩裏隱隱然透顯了對燕昭王的傾慕，也顯露了自己對郭隗等賢人得遇名主的企羨，而自己反卻有著生不逢時的喟嘆。李白認為，燕昭王的英明在於禮賢求賢，郭隗的可貴在於為君招賢。由於李白博覽群書，對歷史人物更有諸多非凡的見解。
西元前314年，齊宣王趁燕國發生子之之亂之際，攻破燕國，燕王噲、子之被殺後，燕國要亡於齊國的攻伐，西元前315年，趙武靈王派樂池護送在韓國的燕國公子職歸燕。據《史記˙燕世家》記載，燕昭王以被齊國襲破爲恥，決心招攬天下賢士以報齊仇，郭隗對燕昭王說：「王必欲致士，先從隗始，況賢於隗者，豈遠千里哉！」，三年後，公子職被推舉為燕王，就是後來的燕昭王。為了富國兵強，起用郭隗、劇辛、鄒衍。郭隗身為燕國老臣，年輕的燕昭王向他求教，郭隗利用寓言故事說服燕昭王：古時候有位國君想買一匹千里馬，當他一聽某地有良馬，就讓大臣帶著千兩黃金去購買。大臣趕去的時候，千里馬已經死了，他就用五百兩黃金把屍骨買了回來。國君十分生氣，要懲罰大臣；大臣解釋說，買得死馬，不愁買不到活馬。從此，天下人皆知他為求千里馬不惜重金。果然不出一年，買得三匹千里馬。那麼把老臣當千里馬屍試試，比他更有才能的人就會不遠千里而至了。燕王弔死問生，與百姓同其甘苦。二十八年，燕國殷富，士卒樂佚輕戰。於是遂以樂毅為上將軍，與秦、楚、三晉合謀以伐齊。
如果說前四句旨在頌古中透露出自己的願望和企羨，而中四句則意在諷今中表明自己的激憤和不平。「奈何青雲士，棄我如塵埃。珠玉買歌笑，糟糠養賢才。」詩人便化用前人成語，感諷現實。「青雲士」是指立德立言的高尚之人，這段文字記載於《史記˙伯夷列傳》：「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，非附青雲之士，惡能施於後世者！」意思是說，這些居於寒微的士人只有依靠達官貴人，才有可能揚名垂世，否則早早就便被埋沒了。如果我們細細品味李白詩中的「青雲士」，詩人是使用反意的，恰恰指道那些無德無才者，他們既無能輔佐君王，又無德選賢任能，空有才華抱負者，就如李白一樣的青雲士，卻只能被棄置終生不見用，李白便發揮這個意思，感慨的說，無奈那些飛黃騰達的顯貴們，早已把我們這些一般士人像塵埃一樣棄置不顧。顯貴之臣如此，那麼當今君主又怎樣呢？李白化用阮籍〈詠懷〉第三十一首諷刺魏王語「戰士食糟糠，賢者處蒿萊」，強烈的嘲諷，指出當今君主也是只管揮霍珠玉珍寶，追求聲色淫靡，而聽任天下賢才過著貧賤的生活。這四句恰和前四句形成鮮明對比。詩人在深深的感慨中，寄寓著無奈與士不遇的感懷。
現實不合理想，懷才不獲起用，那就只有遠走高飛，別謀出路，但是前途又會怎樣呢？最後兩句「方知黃鵠舉，千里獨徘徊。」李白用了春秋時期田饒的故事，含蓄地抒寫了他在這種處境中的無限惆悵。田饒在魯國長久未得到重用，決心離去，對魯哀公說：「臣將去君，黃鵠舉矣！」魯哀公問他「黃鵠舉」是什麼意思。他解釋說，雞忠心為君主效勞，但君主卻天天把它煮了吃掉，這是因為雞就在君主身邊，隨時可得；而黃鵠一舉千里，來到君主這裡，吃君主的食物，也不像雞那樣忠心效勞，卻受到珍惜，這是因為黃鵠來自遠方，難得之故。所以我要離開君主，學黃鵠高飛遠去了。魯哀公聽了，請田饒留下，表示要把這番話寫下來。《韓詩外傳》記錄了田饒所言：「有臣不用，何書其言！」就離開魯國，前往燕國。燕王立他為相，治燕三年，國家太平。魯哀公為此後悔莫及。李白身處長安，跟田饒在魯國的處境、心情十分相似，所以這裡說「方知」，也就是說，他終於體驗到田饒作「黃鵠舉」的真意，也要離開不察賢才的庸主，去尋求實現壯志的前途。但是，田饒處於春秋時代，王室衰微，諸侯逞霸，士子可以周遊列國，以求遂志。而李白卻是生活在統一強盛的大唐帝國，他不可能像田饒那樣選擇君主。因此，他雖有田饒「黃鵠舉」之意，卻只能「千里獨徘徊」，彷徨於茫茫的前途。這末二句，歸結到懷才不遇的主題，也得出了時代的悲劇，形象鮮明，含意無盡。
這首顯然擬阮籍《詠懷》體，對具體諷刺對象，故意閃爍其詞，但傾向分明，感情激越，手法確似阮詩。這表明李白擁有高度的詩歌藝術素養和造詣。但從詩的構思和詩人形象所體現的全篇風格來看，這詩又確實保持著李白的獨特風格。如前所述，前四句是詠歷史以寄理想，但手法似乎直陳史事，不點破用意。次四句是借成語以慨現實，但都屬於泛指，讀者難以猜測。末二句是藉故事以寫出路，但只以引事交織描述，用形象點到即止。整首作品看來，手法是模擬阮籍的隱晦，而構思則從理想高度來表明現實無法實踐的結果，表現李白熱情追求理想的思想性格，則是他詩歌藝術的主要風格特徵之一。期待我們下次的相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