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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28__田家詩詞、詠史詩【菩蕯蠻】〈山亭水榭秋方半〉、【菩蕯蠻】〈秋聲乍起梧桐落〉、【念奴嬌】〈催雪〉、【憶秦娥】〈正月初六日夜月〉、悼亡詩詞、朱淑真|周晏菱

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28__田家詩詞、詠史詩【菩蕯蠻】〈山亭水榭秋方半〉、【菩蕯蠻】〈秋聲乍起梧桐落〉、【念奴嬌】〈催雪〉、【憶秦娥】〈正月初六日夜月〉、悼亡詩詞、朱淑真|周晏菱
    今天的節目內容將對朱淑真的介紹作小總結,補充談論她托物言情志的意象內容外,也探討她由自身命運進而論述家國民生議題的豪情面;再者我們要進入另個新主題賞評,藉由朱淑真愛情婚姻的悲劇人生,結合先前介紹過徐志摩譯詩〈歌〉那愛而不可得、無法長相斯守之悲鳴,探討生離死別永不消逝的愛情輓歌──悼亡詩詞。 朱淑真詩詞的內在思想和藝術表現形式皆受有《詩經》啟發,例如在她詩詞中,表現大膽追求愛情的女子叛逆個性、直白坦率表露心跡不造作、對社會民生關注,對自然萬物的托物寄情志等;創作手法方面,朱淑真詩詞擅用比興手法、大量疊字與雙聲疊韻詞的運用等,皆吸收《詩經》相關藝術特色,如此使其在嘲風弄月中,隨處可見《詩經》遺蘊。雖然她的詞作有著「國風」特色,以抒發愛情婚姻主題占大宗,但連同其詩作統整而論,她並非是一個完全沉溺於個人不幸中的弱女子,其感情和創作視野也沒有完全侷限於世俗家庭生活,更確切來說,朱淑真以她自身的不幸命運為核心拓展,延伸為更廣闊的天地發聲。因此,單以其詩作而論,除了愛情詩、詠物詩、時令詩及題詠詩外,她的作品中更有關注勞動人民生活,描寫農間田園景色和農夫勞動場景,表現對勞動人民的關懷與同情之作。朱淑真娘家和夫家皆有家底,物質生活不虞匱乏,最難能可貴的是,身為閨閣女子竟能體恤民情,關心民生疾苦,這類社會議題的書寫,卻是女作家們甚少觸及的題材,朱淑真反其道而行,將眼界投向社會生活各個層面,承自唐代盛行的新樂府式的田家詞、憫農、農家嘆等類別的田家詩詞路線,專門反映農民辛苦艱難及其被剝削壓迫的慘痛境況,朱淑真集內涉及此議題之作多達十多首;田家詩詞還有另一種寫作內容,即是屬於「陶淵明式聊為隴畝民」、「復得返自然」類及初唐沈佺期、宋之問「負仗閱岩耕」這類旁觀風景畫面式的田家詩詞,這是屬於士大夫遭貶謫產生「歸去來兮」想法時之作,或是富家生活過慣想換個口味過過「農家風味」生活的這種富貴田家詩詞,這類屬性的田家詩詞則不屬於朱淑真集內之作。 朱淑真這類關心民生議題的作品以詩書寫為主,詞作不見相關主題,由於介紹主題設定以詞為主,因此僅就其寫作內涵介紹,詩作範例於此先略而不舉。朱淑真田家農事類的作品,寫作內容分為三類:一是同情農民疾苦、二是吟詠農事,三是對政府關心農事的歌頌,及對農民收成的描述與讚嘆;主要以「憫農」為主線進行人道關懷,以旁觀者的心態視角來欣賞農民的收成,也有對政府關心農事的讚揚,作品皆有朱淑真個人主客觀意識於其中。 詠史詩是古代詩歌重要的組成成分,主要是以古鑑今抒發對古今興亡的感慨,南宋的詠史詩多採用直陳而述的方式,以議論為詩且邊敘邊議,集抒情敘史為一體書寫。朱淑真在詠史方面的創作有其鮮明特點,以直率語句直接入題且一針見血,詠史寫來毫無女子創作脂粉氣,雖然缺乏隱喻婉轉的含蓄美,但這種激進的寫法仍足夠讓人動之以情,雖然這類詠史作僅占朱淑真整體創作的小部分,但也表明其除了愛情婚姻外,仍有不同於閨閣女子般關心歷史及社會現況,她敢於突破女性創作單一淺薄的題材,以宏闊視野和清晰的現實意識反思歷史,因此其詠史不是單純詠史,更是藉詠史來抒懷顯志,雖無法同男子般參議朝政,但透過詠史主題的書寫,不僅吟詠現實也感嘆歷史,更以滿腔熱忱展現愛國精神,在《斷腸集》中收錄十首詠史詩作,當中涉及到八位歷史人物,例如品評秦漢時期的項羽、韓信、張良、陸賈、賈誼及董仲舒等人;這樣的創作可謂突破「女子不言政」的侷限,具有明顯的時代進步特徵,朱淑真並以一定的高度看待歷史,其詩作的思想高度超過常人眼界。 綜合朱淑真(詩)詞作品中的憂患意識,整體分為三憂:一為憂己憂不幸的愛情婚姻帶來的愁苦、二為憂生憂女性生存困境的沉思與抗爭,三為憂世以悲己憫人之心拓展為推己及人的仁愛情懷。朱淑真的詩思可謂跳脫傳統閨閣,走向歷史社會甚至自然宇宙;人如其名、名如其作,「真」、「真我」可說是朱淑真人生和詩詞最大特色,在男權壟斷的社會文學領域,她仍堅定不移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和創作,以生命為詩為詞,忠實記錄心靈蹤跡和情感歷程,使其作品充滿畫意且形神兼備,讀之有如身臨其境之感。「藝術情感實為一體之兩面」,朱淑真的詩詞有生動的人物、景物,典型的動靜場景、熱鬧孤寂的不同畫面,獨特寫意手法及人化的深層審美情感,使其詩詞著筆成畫,飽含無限詩(詞)情畫意風貌。 上集內容談論到朱淑真詠物繪景、托物言情志的詠物之作,也論及此種書寫類型可上溯自屈原的香草美人筆法。自古文人多喜吟詠花木為其人格象徵和人生追求,除了承襲屈原傳統外,愛美天性使然亦是原因之一;且自古風流文人將其好色之心一半轉移到花兒身上,好色升華為戀花,詠花也就有了詠人的意象,然而對於女性作家而言,詠花成為她們別樣的情思。朱淑真傾心於大自然寒暑往來的花草樹木,她筆下以花木為題的詠物詩詞占整體作品極大篇幅,上集談論以詞為計數,若將詩也併入統計,約莫有五十多首詩詞為詠花木之作,涉及的花木意象又更廣泛,諸如在詞作中提及的詠梅、詠梨花和桃花、詠海棠、杏花、藕花、荼糜、楊柳、桂花及木樨等在詩作中亦得見外,另有牡丹、瑞香、青蓮花、水栀子、菊花、梧桐、芍藥、黃芙蓉、長春花、后庭花、荷花、櫻桃、竹、乞蘭等花木,這些自然景物寄寓著朱淑真對自己的自勉自立,體現其頑強及遺世獨立的精神,也有對世事的諷刺與規勸,不論何者,朱淑真皆以她獨特的描摹景物形態美手法予以呈現。 朱淑真的詩詞作品也涉及大自然,例如:詩詞作品中對「雪」、「月」及「東風/東君」皆有所著墨,特別對「雪」甚為鍾愛,詠雪詩有11首,詞有2首,較為特殊的是,她這2闋詠雪詞作一反閨怨常態,呈現歡樂喜悅的情趣;詠月部分作品約莫有八十多首,主要有四種書寫主題:一為寄託相思離愁之孤獨恨,多與「西樓」伴隨出現,為何如此?這是因為古人由於風水和天人合一原理,將年輕女性安置於西樓居住,使得以「西樓」為意象的作品多與男女之情相關,且人在西樓又易見深夜之月,使得寫月夜思人常以「西樓」借代,因此在古詩詞中,「西樓」逐漸成為相思愁緒的代名詞,更寄托嫦娥來解愁、二為象徵純真愛情之待將滿抱中秋月的愛情夢、三為鄉愁鄉情的驛站即相思愁之瀲艷新愁亂似麻,四為高雅潔淨的品格象徵。 舉作品內相關語句賞評,例如:「多謝月相憐,今宵不忍圓(【菩蕯蠻】〈山亭水榭秋方半〉)」詞人眼中的月亮彷彿有靈性能深通人意,因為月亮也特別憐惜自己不見所愛的寂寞孤苦,所以不忍獨圓,以免觸動自己心傷悲,又如「欹枕背燈眠,月和殘夢圓(【菩蕯蠻】〈秋聲乍起梧桐落〉)」詞人滿心期待與昔日戀人重逢續舊情,希求這段失而復得的感情能和月色一樣完美無缺,但畫面呈現的「殘」正與自己孤寂的現實處境產生異質同構的對應,表現朱淑真這位思婦淡淡哀愁及縷縷離恨;再如「薄春無奈五更寒,杜鵑叫落西樓月(【阿那曲】)」此例將月與西樓結合,獨處閨中的女子因為春愁而徹夜難眠,「西樓月」更是加重那孤獨愁思。朱淑真詠月還與其獨愛的梅做結合,例如:「可便相宜,烟藏修竹,月在寒溪(【柳梢靑】〈凍合疏篱〉)」烟波籠罩下的竹林、月光映照的寒溪與梅花飄落的景象共同創造這凄清深幽的意境,字句充滿對梅花的欣賞讚嘆,朱淑真在此以梅花和月來標舉自身的高雅品格和不屈的操守;再看看她對月的純粹愛戀之情「彎彎曲,新年新月鈎寒玉。鈎寒玉,鳳鞋兒小,翠眉兒蹙。(【憶秦娥】〈正月初六日夜月〉)」朱淑真寫初六夜新月的可愛,此時的新月彎彎曲曲像一鈎清涼寒玉,這彎鈎寒玉既像姑娘小巧玲瓏的繡花鞋,又像少女俏麗的柳眉,如此有趣的月景是正月十五元宵之月都無法比擬;可見朱淑真筆調下的「月」,呈現活潑又哀愁的千變樣貌。此外,朱淑真作品內亦有涉及「東風/東君」,用以借喻春風、春光、意中人、封建禮教及其父母,如此借喻與其人生經歷亦密切相關。試以「雪」為例輔以作品賞評,試看【念奴嬌】〈催雪〉之一: ** 冬明無雪,是天心未肯,化工非拙。不放玉花飛墮地,留在廣寒宮闕。** 雲欲同時,霰將集處,紅日三竿揭。六花剪就,不知何處施設。 應念隴首寒梅,花開無伴,對景真愁絕。待出和羹金鼎手,為把玉鹽飄撒。溝壑皆平,乾坤如畫,更吐冰輪潔。梁國燕客,夜明不怕燈滅。 本闋詞為「詠雪」主題,以清新柔美的畫面展示人關懷自身的內在要求,也展示雪天寧靜淡遠之美,呈現大家閨秀風貌。詞作上闋寫自己對天思雪,晴朗的冬日沒有下雪,大概是天意未至,因而將雪花留置在廣寒宮坐客;雲氣正堆積在一起,空中開始集結成小冰粒,眼看就要下雪,但天公還是不作美,仍然呈現一片紅日高照。既然思雪、盼雪不成,這才有了轉折的下闋祈雪場景:想到隴原上的梅花開了卻沒有雪相伴,看了真使人心生愁。「為把玉鹽飄撒。溝壑皆平,乾坤如畫,更吐冰輪潔。」朱淑真用豐富的想象力將雪景意境描繪得雄渾壯闊,雪後江山如畫,天地形成一個水晶般的世界,如同月明之夜般亮潔,整個畫面幾乎純潔寧靜連一絲塵埃甚至聲嚮都沒有。在這闋詞中,朱淑真設計無論是思雪還是祈雪,展現在讀者眼前者都是一股不可抑制的喜雪之情,這或許是種心理反射吧!在情感上承受太多滄桑與磨難,希望擁有一份完美無缺的愛情,和寧靜溫馨的幸福生活,因此,明知催雪紛飛,其實也只是如夢境一場,但朱淑真仍舊堅持盼雪催雪,其原因不外乎,在她描繪的這個富有浪漫色彩的藝術畫面裡,雪天寧靜潔白與對美好人生的嚮往、對自身高潔情懷的追求正好相應,成為她滿心希望與精神寄托。再試看【念奴嬌】〈催雪〉之二: 鵝毛細剪,是瓊珠密灑,一時堆積。斜倚東風渾漫漫,頃刻也須盈尺。 玉作樓台,鉛溶天地,不見遙岑碧。佳人作戲,碎揉些子拋擲。 爭奈好景難留,風僝雨僽,打碎光凝色。總有十分輕妙態,誰似舊時憐惜。擔閣梁吟,寂寥楚舞,笑捏獅兒只。梅花依舊,歲寒松竹三益。 朱淑真在本闋詞中用極為真切自然的語言,描繪一幅嚴冬漫雪嬉戲圖。上闋寫雪景,雪花似細細剪出的鵝毛,又似從天上密密灑下的珍珠,緊靠著呼嘯的東風,鋪天蓋地般漫漫渾飛;雪後樓臺如玉砌般,在冰天雪地中卻有佳人不怕嚴寒於其中戲耍,輕捏曼舞拋擲雪團。「斜倚東風渾漫漫」句運用擬人手法,訴說雪斜倚著風片片飄落,將雪寫得富有動感和活力,又讓人體會雪花的可愛與姣人之處;而「佳人作戲,碎揉些子拋擲」句中「作戲」和「碎揉」兩詞的運用,將可愛的女子在雪中的嬌美俏皮樣如實刻畫出來,雪花的可愛與女子的嬌美相互輝映,將人與自然渾然融為一體,朱淑真透過這樣的融合筆法將其熱愛生活的情懷躍然紙上。詞作下闋由寫景轉而抒情,怎知好景不長,大雪遭風雨折磨,破碎了如此美景,此處描繪的破碎景貌不正暗喻美好事物的毀滅?對於朱淑真而言,景色的幻滅不正是其美好愛情夢支離破碎的象徵?然而,她話鋒一轉又自我解嘲說道:切莫耽擱吟詠,切莫在孤寂中苦舞,捏個獅子盡情盡興地賞玩吧!這也表明朱淑真積極的人生態度,不論風吹雨打,對美事物的追求始終不屈亦不撓。透過本闋詞可看出,朱淑真營造這冰清玉潔而又富有生機的動態世界,「雪」在此世界中所代表的即是生命的美好和超凡脫俗,再三表現她高潔的審美理想與品格,這可由詞的末句「梅花依舊,歲寒松竹三益」呼應;自古雪意象常作為嚴峻的自然環境,並與「松竹梅」的耐寒性對立出現,由此來表現固守節操、出塵脫俗、身處逆境而不屈撓的高貴品格,此外,雪亦可做為反襯梅花凌霜傲雪的高雅格調,這兩種表現手法在朱淑真的作品中皆有呈現。 關於朱淑真的介紹到此要先暫時畫下句點,當然她的研究還有許多值得賞評的部分,這些留待後續再規畫主題探討分享。接續將承著朱淑真的悲劇戀曲,結合徐志摩譯詩〈歌〉的悼亡悲鳴,進入奈河橋上再回首、陰陽兩隔難相聚之悼亡詩(詞)意境。 【話說悼亡詩詞】 回溯自《詩經》以降,「悼亡詩詞」這類的文學素材,歷來雖較少為人關注卻逆勢成長,成為文壇另類異彩獨呈的奇葩。悼亡詩詞可謂血淚輓歌,是生死絕戀的痛苦吟唱、也是自然湧現的真情實感,更是激烈抒發的深切大恨;將這些情感形諸筆墨時,其情感並非直接抒發與灌輸,而是透過作者設計的各種不同意象婉轉表達出來,例如:魚、蝴蝶、飛鳥、連理枝、松柏、梧桐、荻草、蘞草等常見的動植物意象,屬於托物寄情及「言在此而意在彼」之意在言外的創作手法。悼亡的書寫意象是情的感染與力的震撼,並結合心靈啟迪與悲愴美的感受,借景抒情的寫景為客觀「象」,托物寄情志的詠物為主觀「意」,悼亡之作即將「客觀象」與「主觀意」融合,不僅用來寄托自己悲怨深切的情思,更用以訴說自己對亡人最真摰且刻骨銘心的思念,將自我情感加以昇華並淨化。 美學大師朱光潛有言:「愛情詩泰半寫於婚姻之後,所以最佳者往往是惜別和悼亡。」此說正表明古代愛情詩詞的時代民族特徵,而悼亡詩詞在古代愛情詩詞中是占有一席之地,此外,悼亡詩詞是妻子或丈夫亡故後痛定思痛所作,創作基礎建立於未亡人對亡人的深摰情感與痛徹懷思,絕非一般應和酬唱、無病呻吟或虛偽矯情之作。愛情本是崇高而美好的情感,將這情感化做千言萬字而形成的愛情詩詞,是既不同於民歌中的情歌戀歌,也不同於外國文學的愛情詩章,中國文學史上這類愛情悼亡詩詞之所以能屹立於古代詩林,是以其特有真實性和審美觀,及其別具意象的悲劇內涵與藝術魅力,殺出重圍成為古代詩史中重要分枝。 分別就「悼亡詩詞」的發展路徑論之:「以詩悼亡」可上推《詩經》開端,集大成者始於魏晉太康八詩人中的潘岳為代表,他三首悼念亡妻的〈悼亡詩〉,影響深遠甚至成為日後悼念亡妻的專指;「以詞悼亡」則始自北宋文豪蘇軾,蘇軾以詩為詞並擴大詩的創作題材,將悼亡引進詞作內,當他步入盛年並開始踏上仕途時,愛妻王弗的過世無疑是一大打擊,人生支撐後盾突然沒了,這該如何過?隨後又經喪父之痛、仕途又與王安石變法政見不合捲入新舊黨爭而屢遭外任,可謂迭遭不幸,其後於改知密州次年,因夢撰作〈江城子.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〉這闋心思之曲的悼亡詞後,以詞為悼亡遂成為生者死者情感交流的主要載體。首先將從悼亡詩開啟討論,以潘岳之作為賞評代表,接續再探討悼亡詞重要代表作家的發展脈絡,並與西方相關作家作品應照互賞。 【悼亡詩源頭】:《詩經》、西漢武帝〈李夫人歌〉、西晉孫楚至潘岳集大成 談論潘岳〈悼亡詩〉前,先概要賞評前期作品,即《詩經》〈邶風.綠衣〉及〈唐風.葛生〉、西漢武帝〈李夫人歌〉、西晉孫楚〈除婦服詩〉。《詩經》十五國風多記民間里巷歌謠,出於〈邶風〉中的〈綠衣〉被認為是悼亡詩最早起源: 綠兮衣兮,綠衣黃里。心之憂矣,曷維其已?綠兮衣兮,綠衣黃裳。心之憂矣,曷維其亡?綠兮絲兮,女所治兮。我思古人,俾無訧兮!絺兮綌兮,淒其以風。我思古人,實獲我心! 綠外衣啊綠外衣,綠外衣里是黃衣。心憂傷啊心憂傷,憂傷何時才停止? 綠外衣啊綠外衣,綠衣下面是黃裳。心憂傷啊心憂傷,憂傷何時才淡忘? 綠色絲啊綠色絲,絲絲縷縷是你織。我心思念已亡人,使我不要有過失! 細葛布啊粗葛布,寒風吹拂涼凄凄。我心思念已亡人,你仍牢牢繫我心! 這首詩以興的手法書寫,全詩四章每章四句,以亡妻遺留的一件綠衣為核心展開聯想,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,物在人卻亡,滿腹衷情只能睹物發洩,全篇採用《詩經》特有的一唱三嘆複沓章法撰寫,反復吟唱傾吐思情,並以亡妻生前的言行舉止自勵自勉,不做有負亡妻之事;最後,由身上所穿亡妻生前親手縫制的葛布衣的清涼沁心,回憶亡妻點滴種種,深感亡妻與自己是如此情投意合,無奈現今卻天人永隔,再多的情合皆枉然,從心底湧出的直樸自然文字,道盡對亡妻的懷念。再看另首〈唐風.葛生〉: 葛生蒙楚,蘞蔓於野。予美亡此,誰與?獨處?葛生蒙棘,蘞蔓於域。予美亡此,誰與?獨息?角枕粲兮,錦衾爛兮。予美亡此,誰與?獨旦?夏之日,冬之夜。百歲之後,歸於其居。冬之夜,夏之日。百歲之後,歸於其室。 葛藤生長覆荊樹,蘞草蔓延在野土。我愛的人葬這裏,獨自再與誰共處? 葛藤生長覆叢棘,蘞草蔓延在墳地。我愛的人葬這裏,獨自再與誰共息? 牛角枕頭光燦爛,錦繡被子色斑斕。我愛的人葬這裏,獨自再與誰作伴? 夏季白日烈炎炎,冬季黑夜長漫漫。百年以後歸宿同,與你相會在黃泉。 冬季黑夜長漫漫,夏季白日烈炎炎。百年以後歸宿同,與你相會在陰間。 這首詩「以興而比而賦」的手法書寫,全詩五章每章四句,以荒草蔓延的墓室展開聯想,想像墓室裡的亡妻在荒野中孤獨無依,便覺自己餘生太漫長,惟願百歲期盡,盡速來到這荒涼的墓穴內陪伴亡妻渡「餘生」。詩中的生命悲劇意識,莫不是表現對荷載感情重負的生命之旅的深刻體認,凄涼之情不在話下。《詩經》之後的悼念亡妻之作較有盛名者,即為西漢武帝〈李夫人歌〉:「是邪非邪?立而望之,何姍姍其來遲?」武帝對李夫人甚為寵愛,可惜天妒紅顏朱顏早凋,欲招其靈傾吐念想,卻讓愁思更難消遣,詩作道出陰陽兩隔急盼見面的迫切心境,也表現因悲思而神思恍惚之態,短短數字極盡委婉哀悼之情。在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潘岳作品出世前,西晉詩人孫楚亦寫有悼亡詩〈除婦服詩〉:「時邁不停,日月電流。神爽登遐,忽已一周。禮制有敘,告除靈丘。臨祠感痛,中心若抽。」本首詩在劉義慶《世說新語.文學》門內也有記載,以服妻亡之喪葬禮俗起興聯想,詩首四句寫日月飛逝,時序不知不覺已一年;後四句言依禮告除之際,面對亡妻墳墓仍悲痛不已,內心茫然若失,人世的一切彷彿隨著愛妻離去而消散,一切都化為虛空,連自身也在此刻骨銘心的哀痛中迷失,以淺近白話的口頭語看似不在乎地平淡表述,實則該放下卻放不下,悲傷難以言語。 愛在離別斷腸時,總是在逝去無法回頭後才知其美好與追悔。透過這幾首作品的文字可知,作者皆以不假雕琢的文辭,近口語的淺近白話說最深層的體己語,感情自然坦蕩不虛偽,不論歷經多少寒暑,對亡妻的思念之情,都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減少,只會與日俱增直到生命盡頭與妳再相遇;若以此反觀朱淑真之作,亦可歸為悼亡之類,其作凸顯的悲凄訣絕,所悼者即為愛而不得的戀人,所亡者即為其破敗的婚姻,令人不勝唏噓。關於悼亡詩詞介紹賞評,就先以《詩經》、西漢武帝〈李夫人歌〉及西晉孫楚作品作為開端,後續將以悼亡詩集大成者潘岳為探討重點,解析愛情詩除了閨怨或閨閣女子的情深意濃外,另一個更加深情的主題──悼亡輓歌。 最後介紹一本對於閱讀詩歌頗有助益的工具書:清代何文煥輯著《歷代詩話》。本書共收詩話27種,自南朝梁鍾嶸《詩品》問世起,陸續出現各種類型的詩話,成爲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和文學史的重要資料,其中有評論作家作品、有發揮詩歌文學理論、有專講詩的寫作方法,還有記載詩人的遺聞軼事,也有包括以上各類或各有側重者。何文煥爲免這各種詩話散佚,進而挑選有新義可資考鑒的詩話彙爲一編,並附自己所著的《歷代詩話考索》,爲研究中國詩歌史和詩歌理論的讀者提供便利。

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27__【謁金門】〈春半〉、【菩蕯蠻】〈詠梅〉、【生查子】〈年年玉鏡臺〉、【江城子】〈賞春〉、花酒訴衷情、朱淑真|周晏菱

    【元瓅少年遊】詩詞蒙太奇 EP27__【謁金門】〈春半〉、【菩蕯蠻】〈詠梅〉、【生查子】〈年年玉鏡臺〉、【江城子】〈賞春〉、花酒訴衷情、朱淑真|周晏菱
    今天的節目內容將從「撫今追昔」手法,描述朱淑真如何體現「傷春怨春」及「斷腸」之愁悵,並聚焦於賞評其詞作中的風花雪月及煮酒象徵,特別是花和酒的意象,第三度解析言淺意深的斷腸女詞人──朱淑真託物言情志的女性意識面貌。 朱淑真利用「撫今追昔」手法表現情感失落的力道甚為強烈,以女性筆觸書寫屬於自身情感,充分體現女性生命意識復蘇帶來的深層意識和情感體驗。試看【謁金門】〈春半〉,全詞滿溢著難以排遣之愁緒: 春已半,觸目此情無限。十二闌干閑倚遍,愁來天不管。 好是風和日暖,輸於鶯鶯燕燕。滿院落花簾不卷,斷腸芳草遠。 朱淑真在本闋詞中融注自己諸多情感,有著思念中伴隨愁情、壓抑中透出妥協、無助中帶著企盼及憂傷中纏繞嗔怨,這麼多的情感皆屬灰暗色彩,其詞作內容就是獨缺了喜悅甜蜜的明亮色系;總體而論,這闋詞即是藉傷春自憐自己的凄苦境況,表達對意中人無限思念的愁情哀婉之作。 本闋詞率真直切抒寫自己的內心感受。「春天」總是和人的青春聯繫在一起,對於終日整年皆被鎖在閨閣庭院的每位女子來說更是如此;大自然的每一處細微變化、每一處的輕微律動,都會在詞人內心引起回響和共振。上闋首句精煉的「春已半」三字,詞人雖用敘述口吻點明時令,但「已」字卻透露詞人惜春傷感的情調,「春已半」已為全篇奠定哀傷自憐的基調,但「春已半」不僅是單單哀傷春已過半,更是隱含朱淑真自己獨白,似花的青春年華早已過半;目睹成雙成對的鶯鶯燕燕,滿院的飛花落紅,緊接著「觸目此情無限」體現朱淑真藝術感受的細膩綿長,具有她獨特的口吻聲情。藉由視覺來傾訴自己的感受,此句「觸目」後緊伴隨「此情無限」,既無半分描寫觸目之景,而是直道心語,這心中語卻又模糊含蓄,「此情」應是如何的情?「無限」又是什麼程度的量度?其實,本句中的「此」已道出朱淑真的顧忌,道出已嫁作人婦的她,對封建倫理欲衝破又掙不開的侷限,這個不清不楚、不明不白的「此」字,交雜著許多不能說破的顧慮,這些未嘗不是飽含了情到深處,任何言辭亦徒然無功之意味;同樣表愁情,看到南唐後主李煜還能托給東流的一江春水,反觀朱淑真?只有無限的斷腸愁更愁。 「十二闌干閑倚遍,愁來天不管」。一個「閑」字看似筆調輕鬆,似乎展示朱淑真閑情雅致與無憂無慮生活,實際卻是採用「反話正說」的筆法,這個「閑」字的象徵卻是她終日苦悶,被孤寂、思念與愁情團團困鎖而無力解脫的無奈。「十二闌干閑倚遍」正是她竭盡所能要將愁緒排解的手段,透過詞句呈現的畫面,得以想見朱淑真倚闌干時是如何的極目遠眺,「遠眺」是最能讓人將萬千思緒在一片廣闊景致中得到疏解,但對於朱淑真來說,在怎麼「倚闌遠眺」,其愁緒仍是逐層添加而無消解之樣;徒勞的無奈中只能輕怨一聲:「愁來天不管」,這句時與李清照「一種相思、兩處閑愁」對比,同樣表現思人的愁苦句卻有天壤之別,何以見得?李清照的愁是兩處,「兩處」依字義所解到底不是形單影隻,多的是一種溫柔慰藉,李清照是有良伴,即使愁也是甜滋滋的愁,是有人分享無需問天之愁;反觀朱淑真卻是真情實感之愁,有怨有恨,愁無法傾訴只能埋藏心尖,無人可吐露分享,只能自怨自艾牢騷一語「愁來天不管」,凄涼處境不在話下。 「好是風和日暖,輸於鶯鶯燕燕」。這下闋首句,詞人安排以天氣為切入點,為讀者們展示一幅風和日麗的春日良辰美景圖,乍讀之顯得明快,以為詞人在怨天尤人抱怨後心情好轉;但緊接一筆,後句來個「輸」字筆鋒陡轉,在自愧不如中訴說實際上是孤寂、悲苦與愁情;鶯鶯燕燕成雙成對在風和日麗中嬉戲,好不自在愜意,可歡樂是自然萬物的,而朱淑真如同生存在平行時空般,滿心只有無處發洩排遣的愁苦哀情,敏感多情的她在鳥兒幸福與繾綣中,想到的何嘗又只是一個「輸」字而已,雖一語道盡煢煢孑立的孤苦,但此「輸」字卻也展現她此時心中仍留存對纏綿愛情的憧憬與企盼,仍不放棄追求琴瑟和鳴的姻緣。 「滿院落花簾不卷,斷腸芳草遠」。何須卷簾,窗閣上的一絲風輕吹而過,敏感多情的詞人早已知曉落花已是滿院,不卷簾是怕親眼目睹這催人淚下的殘敗之景,不是不忍而是不敢見。縱是視而不見,詞人再也壓抑不了心中的愁情,那愁情已在心中奔湧,已非一個「閑」字能做作雅興,因此「斷腸芳草遠」,詞人真性情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,芳草用以隱喻離人即意中人,「遠」字是「斷腸」的根本,「遠」不僅是身遠,更多的是心遠,「心遠」才是斷腸之語、凄涼之源。 朱淑真的詩詞能穿越社會規約,透過歷史樊籬在殘酷的封建社會壓迫下,暢所欲言地彰顯個人情感,坦誠抒發自我內心真實聲音,除此之外,更以女性角度寫出對社會和國家的關照;作品內除了直抒愁情外,另有以酒、花、春、淚、柳等自然萬物意象表現內心深處的萬般愁緒。清代文人吳衡照說道:「言愁之詞,必借景色映托,乃具深沉流美之致」。朱淑真在宋代詞人中亦屬集「愁」之大家,詞作中言愁情斷腸最多也最有分量和力度,她善於將濃濃的愁意浸潤於詞作(詩作亦有)之中,以便傳達一種生不逢時,命運多舛的感慨和憂傷之愁。然而,「愁」作為一種抽象之情,總是難以名狀,想將其完整解釋,則需借助有形之物來表達;接續便從自然萬物的意象角度來賞析朱淑真的愁情樣貌。 「花」是天地間美好的事物,亦是文人雅士茶餘飯後、閒暇之餘來段吟咏最多的自然原型,更可做為「解人語的審美趣味」、「通人事的人文意蘊」及「寄人心的情感依歸」。回溯早先吟咏相關主題者,當推屈原以香草美人自況,由此起始,文人墨客們便普遍在花草中尋找個人際遇與人格精神契合點,並以此自喻或作為人格象徵,更多的是用以表達人生追求。綜合朱淑真詩詞作品內容,其中咏花之作數量頗豐且種類繁多,她愛花,單以詞而論,在詞作中大量以花作為情感寄托的意象,《斷腸詞》集中涉及到花類意象多達19首,占詞作總量三分之二,當中詠梅數量最多有9闋、詠梨花(諧音離)和桃花各有4闋,詠海棠有2闋,另外還有在詞作中提杏花、藕花(諧音偶)、荼蘼、楊柳、桂花及木樨等;透過對朱淑真咏花詞作的意蘊探求,得以窺見其內心世界和人生的心路歷程,例如:詠海棠時自喻如其一般嬌羞而滿懷情思,可比擬為初生之犢的少女時期;詠梨花時自喻如其皓白幽寂且愁恨滿懷,可比擬為受束縛的怨婦時期,梨花可謂朱淑真筆下的寂寞代名詞;詠梅花時自喻如其孤傲不屈且頑強抗爭,有著清奇高潔形象,可比擬為在婚姻挫敗後奮起與禮教抗爭的獨立女性時期。 朱淑真愛梅戀梅賞梅,創作更以獨特的經歷投射到梅身上,抒寫出令人口齒噙香的梅花詞,得以見其對於格高韻勝的梅花相當偏愛。朱淑真曾作《梅竹圖》,據說被明代及近現代許多畫家激賞推崇;她將自己的人生體驗和主觀感受融入到對梅花的抒寫,梅花就如朱淑真靈魂的化身,既脫俗明媚又孤傲,更帶有斷腸的濃濃冷寂蕭瑟感。因此,朱淑真透過「梅花」體現數項意涵:一為生命的映照及人生際遇的代言物,是其一生抑鬱不得志的最佳寫照;二是將「梅」作為誘發情思的引線,成為唯一能書寫收藏心思的知己;三是梅花的開放代表春天到來,一年即將過去,梅花的開與落觸動詞人情思,因此,梅身為春天信使,詞人對其有深深依戀且用以寄托苦悶情緒;四是「梅」也是詞人藉以展示個人才華和不凡襟抱的載體。試看【菩蕯蠻】〈詠梅〉之作,在這闋詞中,朱淑真將自己身世遭遇寄遇於「梅花」中,讓其帶著濃濃冷寂蕭瑟之感,呈現寄情於景,景中有影之貌: ** 濕雲不渡溪橋冷,寒初破霜鈎影。溪下水聲長,一枝和月香。** 人憐花似舊,花不知人瘦。獨自倚闌干,夜深花正寒。 宋人魏端禮曾評本闋詞「清新婉麗且蓄思含情」,即評詞作讀後能感受其語言清麗婉轉,但情感卻如此深沉悲涼、孤獨愁怨,給人一種萬籟無言我獨賞之自傲自傷的情懷。雲霧靡靡,橋下溪水潺潺,在濃雲密布下卻顯得格外凄冷,這寒冷甚至要從水裡一彎如霜鈎的月影中破水而出;上闋就這樣點出「詠梅」的背景環境,隆冬時節橋頭月光下,偌大的天幕中,月下一枝凌寒獨放的初梅正散發出淡淡幽香,月光下顯得凄美悵惘,小橋、水聲、梅香和月影融為一爐,在這樣的時節賞花正是無比愜意。下闋筆鋒一轉,以體物細致入微的筆觸抒寫個人隱衷:「人憐花」但花卻「不知人瘦」,由花寫到人,人憐梅花如當初那般美麗,但物事人非,花兒不知道的是,人早已不復當初變得消瘦憔悴;頗有怨花不解風情,透露詞人情緒哀怨悲鬱之氣。朱淑真在詞中訴說自己跟梅花的情深意摰,人與花是相對關係,「人憐花似舊」絕非虛情假意語,人憐花且理解花,埋怨「花不知人瘦」,實為責備梅花忘卻自己這鍾情生活的忠實伴侶,無法理解自己因憂慮且求之不得而瘦,使得滿腔女子情長徒增孤寂凄涼。 本闋詞不重梅的形態,關注的重點在梅「凌寒獨開」及「一枝和月香」。在水邊和月下的幽靜空寂背景映襯下,梅花讓人感受到的不僅僅單純是存在方式的孤獨,更多的是無人知賞的精神寂寞;六出飛花傲骨枝的梅花,好似朱淑真精神化身,呼之欲出,其以冬梅自喻孤獨高潔冷艷,在清冷月光下獨自綻放,散發縷縷芬芳;由此可見,朱淑真愛梅正是熱愛生活、追求現實人生,更是追求美的藝術體現。朱淑真生命中的夏暑寒冬皆是花陪伴在身旁,各種花代表著她不同心緒面貌,例如:梅花奉獻高潔清奇,傳遞早春訊息;梨花感染寂寞愁緒,陪伴朱淑真淚落如雨;桃花絢爛,春日融融中有著美好年華的綻放,詞中多以「夭桃」書寫;桂花恬淡,鼓勵詞人在寒冷環境中仍遺世獨立。透過花意象堆疊融合塑造出的朱淑真,有喜有悲、有酒有淚,在萬絲愁苦中潛藏著審美意蘊。 「梅花」被喻為「花中魁」,鐵骨錚錚形象激勵人們自強不息。朱淑真寫梅總是帶有一股濃烈的愛惜之情,這種情感是她本自具有之。「以我觀物,故物皆著我之色彩」,詞人以其獨特的審美視角寫梅,梅本身就是含淚疑愁、高潔冷艷的「孤梅」,是朱淑真多愁善感又不甘於淪棄在苦寒中,堅強佇立形象的真實寫照;詞人將自身思想和人生際遇「托物寓意、托物言志」於「梅」的形象內,對「梅」的抒寫流露出內心深處的淒楚與落寞,同時也以此表達對梅品格的體認,從而標舉自身清逸人格。由此可見,在朱淑真筆下的「梅」,不僅是清高幽獨的文人化身,亦烙上宋代女詞人獨有的精神印記。 隨著社會不斷發展,「酒」在傳統文化中扮演極為重要的作用,不僅是排解苦痛的解脫物,又是得意時必備佳饌,更是為文人們提供廣闊創作靈感的源泉,不論男女作家多藉酒澆愁以抒懷言志或宴飲助興,以酒為友。時序至宋,女性與酒的關係逐漸緊密,女性飲酒並賦飲酒詩詞,這樣的活動雖僅限於部分階層,但仍取得相當突破,特別是朱淑真,作品內對酒亦多次提及,「酒」也成了除花之外,另一項承載詞人自身的悲喜憂愁之物。綜觀朱淑真詞作,內容除了「花意象」外,詞作中傷春嘆春主題亦占中大篇幅,當中涉酒詞作有8闋,皆與春景春意相貫聯。在朱淑真這8闋涉酒詞作中,不同的飲酒程度、飲酒狀態,詞人都有深入的刻畫,例如:尊(酒器)、醉(狀態)、飲清歡、把酒、酒半、獨酌,醉吟等,不僅如此,詞人飲酒地點泰半在亭臺樓閣的高處,或設於亭臺樓閣及路邊、水邊的欄杆,「欄杆」也在這8闋涉酒詞中出現4次,從與酒相關的語句中脫穎而出;值得注意的是,朱淑真的涉酒詞也對梅花有相應描述,涉及梅花的外形、氣味及整體觀感等方面。總覽全篇可知,春日不僅有萬物甦醒百花盛開的生機景象外,又能與詞人生活狀態形成對比,春酒上市也使得朱淑真涉酒詞大篇幅作春景描寫,讓春與酒相互交融,自然生成情思飽滿且別具一格的涉酒傷春詞。 自古文人常愛藉酒顛狂,例如:曹操當年的豪情壯語「何解解憂?惟有杜康」,李太白也曾在與友人共飲時,洒脫而出「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」狂放語。反觀朱淑真的詠物抒情詞常以梅花和酒來引發孤獨、寂寞,及對幸福愛情婚姻生活的嚮往,試看其【生查子】〈年年玉鏡臺〉,即為典型的寫酒意象兼寫梅之作,並將梅從自然物轉為非物相象徵: 年年玉鏡臺,梅蕊宮妝困。今歲未還家,怕見江南信。 酒從別後疏,淚向愁中盡。遙想楚雲深,人遠天涯近。 朱淑真無法與愛人相守,聽父母命導致破碎婚姻,沒有李清照幸運,可與丈夫兩情相悅琴瑟和鳴。朱淑真受到封建包辦婚姻的束縛殘害,使其極為哀怨,但甚為可貴的是,她並非一生怨懟,而是選擇勇敢與封建禮教頑強鬥爭,放棄失敗婚姻返家後,無意間與年少心愛之人相逢,然而上天始終與朱淑真開玩笑,在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,兩人相逢交往後又再度被迫分離,最終抑鬱畫下句點。詞中描寫詞人年年對著玉鏡臺,雖畫上時髦的梅花宮妝,卻索然無趣,此處的梅雖非自然物象,但也是詞人內心思念期待、哀愁情感的借喻;苦苦等候心上人書信,但卻又擔憂信中內容是告訴遭遇不測的壞消息,雖然如此借酒澆愁,卻也有所減少,只能在萬般愁苦中不斷流淚;朱淑真吶喊著: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啊,他所在的地方可比「天涯」還是遙遠,我該如何尋覓到他的身影?詞中表現她經歷兩年世事後的心理落差,酒本是用來麻醉身心愴痛的消遣物,但詞人卻為了心上人而減少飲酒,結果卻是讓心中的愁苦更為糾結,這樣的深情實感堪為女子罕見。再試看另首作品【江城子】〈賞春〉: 斜風細雨作春寒,對尊前,憶前歡。曾把梨花寂寞淚闌干。芳草斷煙南浦路,和別淚,看青山。 昨宵結得夢因緣,水雲間,悄無言,爭奈醒采愁恨又依然。展轉衾裯空懊惱,天易見,見伊難。 這是闋感情真摯的愛戀之詞,也是首絕望失戀之作,這樣既真摯又絕望的愛戀之情,是通過現實的企盼和夢幻的相見,再到夢醒時分的懊惱之反復渲染中得以充分展現。在上闋現實期盼這幕場景中,朱淑真先設置一個「斜風細雨和春寒料稍」的典型環境,用以烘托主人公當時那種心寒意冷、萬念俱灰的愁苦心境;接續在澆愁的酒杯面前,她將梨花帶雨般的悲傷,與先前和愛人在一起的嬌歡情景作強烈對比,進一步強調現實的孤寂與凄涼,當她抬起淚眼期望愛人如時歸來時,滿眼盡是「芳草斷煙」及「座座青山」,此處之比擬有如上文所舉〈生查子.年年玉鏡臺〉中所言「酒從別後疏,淚向愁中盡」藉酒欲消千萬愁,愁卻不減反增,讓人不知所措。 下闋第二幕場景,詞人將筆宕開,回憶「昨宵」與愛人「結得夢因緣」的情景。地點是「水雲間」,情景是「悄無言」,「水雲間」具有浪漫色彩,「悄無言」暗示甜蜜之意,那種興奮喜悅與幸福,皆在水雲間的無言之中;然而,美夢短暫虛幻,幸福亦是稍縱即逝且虛妄不實,因此,當朱淑真夢醒之後仍舊「愁恨又依然」。她在此處將夢境的甜美與醒來後的愁怨強烈對比,極言思念之深及愁恨之重;若把美夢比擬為美酒,那麼也只能是「借酒澆愁愁更愁」,而不能「同銷萬古愁」,難怪會「展轉衾裯空懊惱」,並從內心深處喊出「天易見,見伊難」的沉痛絕望語;這兩句刻畫「展轉」的動作、「懊惱」的情狀和心靈深處的絕震,淋漓盡致地抒寫朱淑真自己在失戀後那痛不欲生的情態,而「愁恨又依然」的原因,莫不是在付出滿腔熱情的自由戀愛失敗後所致。 詞作直抒胸臆,開篇便點明「借酒憶前歡」,昨夜夢回盛開著梨花的離別之地,兩兩相對卻無語,詞人此時哭得淚流滿面,彷彿雨中梨花,醒來後發現離別之境已是過往,便整夜難眠;這種離後的愁苦,朱淑真以「梨花」貫穿其間,梨即離諧音,是縈繞不去的夢魘,寂寞的不只是梨花更是朱淑真自己。詞中將風、寒、淚和寂寞加以組合,化用白居易〈長恨歌〉「玉容寂寞淚闌干,梨花一枝春帶雨」意境,經過自己的情感體驗重新調合後,形成「肝腸寸斷、催人心肺」的痛徹心扉之境。「相思成疾、相思成災」,相思是千古不老的話題,更是凄楚美麗的故事,本闋詞如同一首戀歌,將女主人公痛思戀人的形象如實顯現,朱淑真以濃烈的抒情性、鮮明形象感、優美旋律感、渾然的結構美、精妙的語言及空靈的意境等筆調抒寫,讓人讀之有如身臨其境,如見其人。 【小結】 身為宋代傑出女詞人,朱淑真同李清照,二人的詞作都以女性角度寫出自我的生活和真情實感,是一種直抒胸臆、獨抒性靈貴乎獨創的寫法,比男性作家寫閨怨更加寫實動人,同樣寫女性、寫愁情,朱淑真等女作家們筆下的女性,已不在是男性眼中單純的女性,而是女性眼中的自我,字字句句透露的感情是女性發自內心的感悟,體現的是女性入微的敏感細致,是有別於男性對女性,或許帶有輕蔑嘲諷味的欣賞和賞玩,女詞人的出現,使得詞作中的情和愁更加真實更有蘊味,筆調更重更濃,更加刻骨銘心,女性特質更甚以往突顯。 朱淑真詞作筆觸,雖也有突破歷代男性作家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之故作閨音傳統,以女性自身的內心自言閨愁,具備心思細膩情感豐富之貌;然而,受限於她承受著悲慘現實婚姻與理想中美好婚姻的巨大衝擊,因此,於詞中所藉意象,諸如:春、花草蟲魚自然萬物和酒等,表達的情感也較多是傾向於自我。換言之,亦即透過自我為核心,向外延伸拓展相關的女性自我情緒抒發及自我意識等議題,在深度和廣度上便較有局限性。不論如何,綜觀朱淑真筆下的詞,每闋抒發的都是真實情感,將女性個體變成抒情主體,創作擺脫女性作為世俗玩物和被觀者的遭遇,更擺脫女性在男權社會中被物化的傾向,賦予女性成為有血有肉,有自我內心思慮世界的鮮活人和活躍個體,愁苦意象寄真情,女性自我意識明確,塑造一個屬於女性可以自己掌控自我的靈魂,對於社會各層面亦能提出看法,這是理解與賞評朱淑真個人及其創作時不容忽視的重要部分。 透過三集內容介紹朱淑真,我們了解到她寫作的養料都是為了愛情婚姻,雖然也有關注社會民生的部分(這部分內容將在下集節目談論),但數量仍有限。讀了朱淑真的愛恨嗔怨,其實可以一句話作結──蘭因絮果,花開花落自有時,情到深處人易散。朱淑真的愛情婚姻皆以悲劇收場,反應感情在人生中變化的無常與感慨。「蘭」象徵美好愛情和婚姻幸福,但朱淑真筆下的花卻未見寫蘭,反而以冷色調系的「梅」呈現愛情婚姻;「絮」象徵隨風飄散,最終離散的愛,朱淑真筆下的柳來呈現,欲留卻留不住之悲。朱淑真年少時的愛情,到邁入婚姻初期的短暫歡愉到後期的冷卻疏離,莫不是愛情從懵懂到熱烈,再到冷淡最後熄滅的因果往復,用「蘭因絮果」形容朱淑真可謂違合但又不違合,當愛人彼此間長久經營的感情化為此淡淡四字,即表緣分已盡最終離異,應灑脫離去不再悲喜,但朱淑真卻身陷其中愁思滿溢,託物道盡諸多無可奈何。朱淑真的愛情婚姻,利用清代文人龔自珍作品【醜奴兒令】〈鸞箋偷寫伊名字〉作結: ** 鸞箋偷寫伊名字,琴語依稀,箏語依稀,花影無媒忽進幃。** ** 蘭因絮果從頭問,吟也凄迷,掐也凄迷,夢向樓心燈火歸。** 本作內容描述新婚燕爾後,原為美好的神仙眷侶,明明有機會能好好相處相愛,真誠以待共度餘生,最終卻由親而疏走向離異。世間情感的緣起緣滅,朱淑真不解,歷經千年後的我們亦是無解的議題,只能透過詞人遺留的作品,為她聲聲不捨及哀婉垂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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